“一人乃是扶风苏文师(即苏则),另一人则是先父。”
“且先父生前遗言,一但天下大势有变,可前来投靠叔父,故小侄投奔大汉,也同样是先父之遗嘱。”
听到曹志的话,冯大司马脸上露出有些微妙的神情。
曹丕篡汉后,苏则为汉帝披孝悲泣,大约是真心实意的。
但曹植怎么说呢……
可能也有些许的真心,但更多的,说不定是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。
毕竟曹丕一旦登位,魏国的政权局面就算是彻底固定下来,曹植从此基本上算是再无翻身之日。
以曹丕与曹植两人之间的关系,以曹丕的小心眼,曹植怎么可能不哭?
事实也表明,曹丕称帝后,曹植的日子是越过越难。
先是被封为鄄城侯(221年),次年晋爵鄄城王,但仅一年后改封雍丘王(223年),后又迁至东阿(232年)。
这种频繁的封地变动使曹植无法建立地方势力,且封地人口稀少、经济落后。
初封时食邑两千五百户,不但远低于曹彰的万户,而且后面又以醉酒悖慢为由,削其户邑。
作为名义上的文坛领袖,曹丕在《典论·论文》中评论了建安七子及其他文人的文章,偏偏对当时文名更盛的曹植只字未提。
甚至还下令收缴曹植早期作品,比如丁仪兄弟被杀后,曹植“与杨修书信,悉被焚毁”等等。
刻意打压曹植在文坛上的名声,举动极为明显。
当然,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
曹植在汉帝退位后为其披孝哭泣,也是事实,君子论迹不论心,本意是什么,已经不重要。
而且曹植此举,确实已经超过了伪魏绝大部分的人。
更别说他的身份,乃是曹操之子,曹丕之弟。
如今曹志以这个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向汉之心,也不无道理。
冯大司马点头:
“既然如此,那说明你心中早已有决断,那我就不多说了。”
言毕,又略有感慨:
“你父早年所写的《白马篇》,其中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,我总觉得有些悲怆太过。如今看来,倒是你曹家的命数。”
只是如今这“国”,已不再是魏。
曹志有些哽然说不出话来。
以大魏诸侯王的身份,公然投汉反魏,何尝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捐躯?
冯大司马起身,上前轻轻按住年青郎君颤抖的肩,劝慰道:
“允恭,你大人不但说过要捐躯赴国难,同样也在《与杨德祖书》中曾写过戮力上国,流惠下民。”
“你既决意承父志,那明日就随我去河堤走一走,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流惠下民。”
“什么才叫真正的为国为民。”
顿了一顿,似是在宽慰,又似是在开导:
“天下者,非一人一姓之鼎器也,乃兆民万姓之神器也。山河社稷之重,岂私室可持?黎庶苍生之命,实天心所系。”
“吾辈侪当秉民为邦本之训,怀天下大同之志,纵前路巉岩可畏,吾辈必以丹心照汗青,此所以为国为民。”
曹志听到冯叔父这番话,猛地抬起头,他看到了叔父眼中灼灼之光——那是不输祖父和父亲的建安风骨,却裹挟着新时代的惊雷。
他只觉得一片明亮而温暖的阳光在刹那间洒遍了自己的全身,心底最后那份纠结矛盾都在这片阳光中消融殆尽。
天下者,非一人一姓之鼎器……山河社稷之重,岂私室可持……
是啊,大魏在那个五岁幼子登位的时候,就已经注定没落,岂不见后汉之事?
以眼下大汉席卷天下的趋势,汉室三兴乃是迟早之事。
自己若是当真要继父亲之志,为国为民,又岂能拘于一姓之大魏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