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日破晓时,一连几天都断断续续的阴雨天终于放晴。
刻青瓦上积着的水洼映出小片天光,像谁打翻了盛着碎琉璃的匣子。
檐角铜铃凝着宿雨,风过时坠下的珠串在青砖上碎成点点寒星。
带着腐叶气息的风扬起,将素幡吹得鼓胀如帆,东墙根那株老梧桐被雨水泡胀了树皮,此刻正往下剥落斑驳的褐壳,露出的苍白新肉在秋阳下泛着病态的釉光。
朝惊鸿立在灵堂前的石阶上,看秋阳刺破连天阴翳,将素幡照得透亮。
她兄长总着的银甲搁在棺盖上,被连日的雨水浸出斑斑锈痕,此刻叫日光一晒,边缘泛起细碎金芒,倒像结了一甲子的血痂被晒出盐霜。
"小主子,该封棺了。
"老管家捧着鎏金铜钉跪在阶下,漆盘里七根长钉泛着冷光——这是老皇帝亲赐的"忠烈钉",道是要用皇恩镇住英魂,免得煞气冲撞紫微星。
朝惊鸿是朝家唯一的后人,她在边城也是见过封棺的。
战争永远绕不开鲜血与死亡。
那年冬雪压塌了敌楼,十七具薄棺在城头一字排开,钉棺声与胡笳声此起彼伏。
父亲握着她的手将铜钉楔入棺木,说边城的魂灵要听着杀伐声才肯安眠。
可如今这七根御赐的钉子泛着暗红,倒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。
白猫蹲在棺椁翘头上,鸳鸯瞳映着满地纸灰。
【红红,西北角的槐树上有三双眼睛,老皇帝也太不要脸了!
居然还派人盯着!
】
朝惊鸿接过铜钉,指尖触到钉身上的龙纹浮雕。
这些钉子本该钉进敌寇的头骨,如今却要封死自家人的归路。
她忽然想起曾经,边关战事没有那么紧的时候,在夜间,父亲和兄长笑着教她认星:"惊鸿你瞧,北斗第七星叫破军,专司杀伐。。。。。。"
"砰——"
第一根钉砸进棺木的闷响惊飞寒鸦。
铜钉穿透棺盖时,朝惊鸿清晰听见甲胄碎裂的脆响。
那半片染血木梳正在她腰际,昨夜她亲手将它裹好锦缎细密缝好,与她的那一半梳子挂在一处——就像儿时偷吃蜜饯被大人发现,少年总会笑着把罪证藏进自己袖袋。
"父亲其实畏寒。
"她突然开口,第二根钉歪斜着楔入缝隙,"去岁腊月还在说狐裘不顶用,想要絮件新袄。
"
檐角积雨砸在漆盘里,混着周围人的眼泪溅起浑浊的水花。
灵堂外传来压抑的啜泣,朝家军旧部跪在湿漉漉的青砖上。
他们当中有人断臂有人眇目,此刻像被雨水泡胀的枯木桩,看那具空棺被一寸寸封死。
朝惊鸿没有眼泪,她只是专注的盯着手上的钉。
第三根钉入木时,檐角铜铃裹着湿气闷响。
朝惊鸿手背青筋暴起,恍惚看见兄长的倒影映在廊下积水里——十九岁的少年将军提着断枪,心口插着半截木梳,涟漪荡开时他的口型破碎成光斑:"惊鸿,你忘啦?钉棺要斜三寸。。。。。。"
"娘子!
"知彰惊呼。
第四根钉擦过朝惊鸿虎口,血珠溅在银甲狼头纹上。
白猫突然炸毛跃上横梁,鸳鸯眼死死盯着西南角楼——那里有弩箭寒光一闪而逝。
朝惊鸿却低笑起来。
她抹了把血涂在棺盖裂缝处,鲜红蜿蜒成边城的河:"兄长总说我钉不好马掌,如今连棺材也钉不利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