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了,饶是霍昭,移开视线只是听着都不由自主心中微沉,想要叹息。
有一个人有了反应,那么剩下的人要开口就容易的多。
瞧着最年长的妇人忽然扯开衣襟,锁骨下两排铜钱大的烙伤赫然拼成胡文"畜"字,新伤叠着旧疤,脓血浸透的纱布硬成铠甲。
她原本正在数自己呼吸,每数到三百就往岩缝塞粒碎煤。
左耳垂还挂着半截银耳坠,松垮的脸皮却像揉皱的油纸裹着颧骨,发梢枯白处分明残留着茜草染过的暗红。
在她旁边的女孩啃着指甲,指节粗大如老树根瘤,腕子却细得能看清淡青血管。
她突然吐出半片碎裂的牙,空洞的牙床暴露在煤灰里——那本该是颗刚换完的牙齿。
朝惊鸿靠近她们,听到旁边有若有若无的音调,是有人抱着膝盖哼走调的小曲,眼角皱纹堆叠如揉烂的绢花,睫毛上还沾着灰。
啃指甲的娘子突然发出雏鸟般的呜咽,她凹陷的眼窝,以及眼尾那颗被皱纹割裂的朱砂痣,如今孤零零悬在沟壑纵横的皮肉上,像雪地里一滴将凝的血。
火把突然爆出火星。
哼曲子的娘子抬头愣愣看着朝惊鸿,突然猛扑向她的方向。
朝惊鸿不闪不避,甚至在这一瞬间飞快矮下身去,双臂向前伸展便把人稳稳捞在了自己怀里。
刚一入怀,朝惊鸿便闭了闭眼睛,怀里的哪里像是个人?便是枯骨都比她有些分量。
怀中的战栗顺着臂骨爬上来,不是活物的颤抖,倒像深秋悬在蛛丝上的残叶被风撕扯的余震。
她稳住对方的身形后,稍稍松开力道,那截伶仃的腰肢便显了形——嶙峋的脊骨隔着单衣凸起七枚尖刺,像是钉子狠狠贯穿了她的脊梁。
女子枯藤似的手指突然痉挛着蜷缩,腕间垂落的锁链撞出空荡荡的响。
朝惊鸿这才看清她后颈交错的新旧鞭痕,最深处那道边缘发卷,分明是九节鞭特有的倒钩留下的齿印。
火光照亮她随颤抖乱颤的耳珰。
左耳垂缀着的珊瑚珠碎了大半,露出的银钩深深勒进萎缩的皮肉里,倒把耳洞撑成个血糊糊的窟窿。
她突然剧烈咳嗽,松垮的衣领滑落肩头,底下肋骨凸起的弧度,能盛住顺着下巴滴落的冷汗。
她嗅到发霉的稻草混着脓血的腥气从她发间蒸腾上来,朝惊鸿忍不住抱紧了她,怀中的战栗突然变成鹌鹑似的僵直,方才还乱抓的十指死死抠进自己袖口。
她垂眸,看见女子后腰处鼓起的异样骨节,那是常年蜷缩在矿车角落压弯的尾椎。
突然间,怀里的人抓起铁链送进嘴里,松脱的臼齿磕在铁链上迸出血沫。
她攥着朝惊鸿袖子的手背青筋暴突如老妇,虎口处却残留着握笔磨出的茧——薄而圆润,分明是未及笄的姑娘才有的肌理。
“别看她们瞧着老,”
有嘶哑的声音传来,“这些人里,最大的其实也不过十九岁。”
朝惊鸿抱着怀里的人,循声望去。
"有些是近半年被掳来的,还有两三年前的。
"角落处,穿葛布衫的妇人哑声开口,腕上溃烂的勒痕已见白骨,"村里派人在官道劫车,专挑无族谱可查的流民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