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去冬来,远山从青翠变成金黄,又褪去金黄,成了苍茫一片,枝头树叶凋敝,鸟雀无几。
这样萧索的冬日里,人人脸上却都挂着笑意。秋天丰收了,昨天下了小雪,该过年了,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,有衣有食饿不了肚子,对庄稼人来说就是好日子。
而贺家,正在这种日子里欢声笑语。赵惠带君哥儿来窜门子,还没走近,已经听见远处院子里的热闹声。
“来迟了来迟了,猪都捆上了?”
周淑云赶紧到门口接,过了小半年,笑起来反倒越来越年轻,她满眼喜意:“来的刚刚好,年猪过了秤,整整二百八十斤。够熬今年的猪油了,给你留些?”
“家里也有,今儿轮到你们,明儿就轮到我们家杀了。”
君哥儿抱着儿子站在旁边,小子调皮捣蛋,抱在怀里沉沉的,他把孩子给王勇:“你抱着,我找榆哥儿说说话。”
夫夫俩抬头看一眼,林榆贺尧川都在侧院,正给杀猪匠数工钱。原先养鸡的侧院拆了,家禽都赶去鸡场,这里腾出来做了一个小院子,用木头捆了一个秋千,是贺尧川给儿子做的,小鱼儿喜欢在秋千上当来荡去,一双星眼全是好奇,不哭也不闹了。
贺尧川数好铜板:“五十文,再搭两斤猪下水送给猪匠,这些足够了,你爱吃猪蹄,留着明日炖汤给你喝。”他笑着说。
林榆把铜板过一遍数目,点点头:“就这样。对了,明日给赵大哥和杨阿嬷放几天家,野鸡都卖了,鸡场不算忙,新鲜的猪肉让他们各自带三斤回家,平日都忙碌勤恳,也让他们踏踏实实过个富足年。”
院里人声鼎沸,一群汉子围在年猪旁边,拍拍猪的肚皮邦邦响,猪被架在木板上,吭哧吭哧出气,一场反抗最终无效。不忍看杀猪场面的女人夫郎,都各自进灶屋里帮厨。
这么喧闹的地方,林榆还是一瞬间听到君哥儿的声音。他跟贺尧川上去逗逗小孩,“还记得我是谁?”
娃娃瞪着眼睛看他,几天不见就陌生了,一张小嘴口水呆呆往下流,君哥儿忙拿帕子擦口水。“叫阿嬷都忘记了?说了要给你当干爹爹的,臭小子。”
“啊……啊……馍,”努力了很久,终于蹦出一个四不像的音。
小孩子真是可爱,林榆凑上去亲一口,香香软软像糯米丸子。
王勇把孩子往上抱抱:“你家鱼儿呢,今日人多,不抱出来壮壮胆子。”
贺尧川跟他边走边说:“冬日里吃了就睡,昨夜闹了半宿没睡,这会儿就醒不来了,有杨阿嬷陪着,大嫂也帮忙喂过奶,放在小床上不必管他……”
原来有孩子的汉子们凑在一起,也会聊孩子这些事。
林榆和君哥儿看着他俩背影笑笑,各人都有事情做。他俩不想看杀猪的血腥场面,今天帮忙的人多,也无需他俩搭手,于是戴上襜衣进灶房。
新鲜的猪肉比咸腊肉更好吃,筒骨炖汤,小排红烧,猪肝爆炒,再汆一锅肥瘦适中的丸子。猪下水对庄稼人来说也舍不得浪费,拨了肠衣能灌香肠,大肠洗十几遍,干煸也不错。
贺尧川有时会和大哥小酌几杯,就留着猪耳朵猪尾巴下酒,总之一身都是宝。
林榆和君哥儿忙着帮厨,大嫂坐在灶前烧火,周淑云和赵惠负责切肉,案板上都是备好的杀猪菜,只等新鲜的猪肉送进来。
“年年都是看别家杀猪,终于也轮到我们了,”周淑云眼眶红了,想起以前灰暗的日子,不识字没读过书的她,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,苦尽甘来。
“是啊,以后都是好日子,”赵惠看着她。
灶房里红红火火,林榆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一圈,在看到这份祥和安乐的时候,他不由自主露出笑容。
切好肉片,隔壁卧房里,鱼儿哭声嘹亮,一嗓子惊到不少人,连围观杀猪的汉子都跑到门口看。
林榆赶紧放下刀,擦擦手去看孩子。今天人多,杨阿嬷也帮忙,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,尿了饿了都得注意。
只是刚走到门口,大川比他先一步进去,他抱起孩子,让鱼儿趴在自己肩膀上,手掌轻轻拍打哄着,再腾出手看看尿布,果然是尿了。
换尿布这些琐事,贺尧川已经轻车熟路。鱼儿趴在他父亲肩膀上笑,眼睛转一圈想找爹爹,半天没找到,瘪瘪嘴不乐呵了。
林榆站在灶房门口笑了笑,知道不需要他照顾孩子,又安安心心进去做事。
君哥儿凑过来,嘴角耷拉下来:“大川是个好男人,你瞅瞅我家那个,当父亲没个父亲样。”他没跟林榆说,昨晚王勇把抹布绑在儿子身上,让儿子一边在桌子上爬,一边擦桌子的事。
在外面,还得给男人留点小面子不是。
林榆戳戳他打趣:“哪里不好,银子给你管,大事小事都听你的,你说东他不往西。”
“你家不也是,”君哥儿红着脸道。
至少王勇不认为在外人面前带孩子,是丢男人面子的事,他带的很乐意。
刚夸完,娃娃的哭声又传来,一听就是君儿的儿子。王勇手忙脚乱抱孩子进来:“你看看,他哄不住,是不是想你了。”
君哥儿那点脸红立马消散,他瞪一眼王勇,“早上吃过,这会儿隔了一个半时辰该饿了,这么久都记不住。”
王勇也不恼,摸摸头笑,不等君哥儿使唤,他就拿浓米糊来。哥儿没奶水,他家备了羊奶,但今天来的匆促没带,吃一顿米糊也没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