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铁蛋说话带着口音,又没念过书,乱七八糟讲了半天,小歪只听懂了一小半,大概就是那群汉子互相看不顺眼,因为诸如“你瞅啥?”“瞅你咋地!”之类的口角,就大打出手了。
军队里只许点到为止的切磋,若是肆意滋事,是要重罚的。小歪不想重罚黎濯,她觉得他的伤还没好利索,经不起部队里的体罚,一棒子下去,半条命得没喽。
小歪跟着朱铁蛋到了事发地,鏖战正酣。原以为会看到五六个男人滚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,旁边一群人起哄的起哄泼冷水的泼冷水这样的场景,结果完全不是。
的确是在打群架不错,不过此群架非彼群架,是百户级别以上的一群人,打黎濯一个。
黎濯撩着衣裳下摆一角掖在腰带里,一手背在身后,一手并指为掌抬在半空,是个易守易攻的姿势,而他的四周倒下了一圈人,看热闹的都如见煞神,避开老远。
小歪知道黎濯是会一点武功的,轻功也不错,但没有直观感受过,所以不清楚他到底几斤几两有多大本事,这个人犹如无底洞般什么都装得下也什么都拿得出来。她不由停下脚步,远远站着偷看,没立即靠近。
朱铁蛋喘匀了气,重新整理了思路,此刻贴在小歪耳边认真地打小报告。“千总们看不惯将军的朋友,见他是个残废,肯定没什么大本事,就会溜须拍马,讨您的欢心,所以很轻视。今天您的朋友说大黑马病了,要换一匹,相中了一匹好的,大人们不愿给他,还说瞎子骑什么好马,您的朋友说人不可貌相,别看不起残废,然后就打起来了……”
小歪扶额,觉得男人们有时候特别的小孩子气。
黎濯向周厖勾了勾手指,略有点挑衅意味,血气方刚的周厖拎起大锤挥舞着攻过去。只见黎濯轻轻叹气摇头,说了一句,“只顾手上,底盘也太不稳了些。”然后一个扫腿,把张牙舞爪的周副尉扫得扑倒在地,飞出去的重锤被黎濯四两拨千斤地接住,以免再在地上砸出个坑来。
黎濯敛着眉目看着地面,十分的温和平静,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,“还有人不服么?都认输的话,那匹好马我可就牵走了。另外我与将军的事,以后也希望各位不要再背后说三道四的好。”
“我不服!”一位迟来的千户从人群里走出来,黎濯认出这是仗着小歪辨别不出马匹好坏,公然把给他的马换成次品的人,应该是这群人里最看不爽他能和小歪那么亲近,三不五时都在找茬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了。
千户手里拎了一把大刀,走上场后唰地亮出来,“张起傲前来讨教!”
黎濯将他上下打量一遍,微微一笑,“张千户赐教了。”
若是放在平时,这种一眼看清底细的人,黎濯根本不屑于动手,再怎么也得是令霄一那种级别,打起来才有点意思。不过此一时彼一时,要在这个队伍里过的舒心,还不给小歪添麻烦,少不得的花上那么一些心思,教训教训这些从里到外都油光水滑的老兵。即便他们不主动上门找麻烦,黎濯也会找类似的机会。
眼下这般,也算得来不费功夫了。
张起傲的大刀砍过来,脚步行进很有章法。看得出他是个练家子,习过正经的武学,比之前那几个要强一些,不过也就一些而已。一招气势磅礴的“断涛”从黎濯腰侧擦过,黎濯的指尖在刀面和张起傲的肩膀上点了一点,两人擦肩而过,别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,黎濯已经放下衣襟,理着衣袖问,十分温和地问,“还打么?”
张起傲半边身子都麻了。孰高孰低简直一目了然。
但他不服气,就是看不惯这小子狗腿的什么似的,每天把将军缠得死死的,今天居然还公然和将军共乘一骑,一通戏弄把小将军吓了个好歹,这不是公然对将军不敬么?将军待他亲厚,不会处罚,但是底下总有看不惯的人,他就是其中之一。
心头气血翻涌,张起傲抬起刀就往背对他的黎濯背上砍下去。
黎濯是完完全全能够避开的,但是他看到朝这边跑过来的小歪,突然就决定不躲了,任由大刀砍下来,又在刀锋破开衣裳的刹那调整了一下姿势,生生受了一刀。
小歪一声肝胆俱裂的“不”根本没法让张起傲的刀停下来,她恨不能手里有个遥控器,按一下暂停键,或者凭空长出十几米的长腿,一步跨过来,踢飞张起傲。
但她什么都没有,等她跌跌撞撞跑过来,受伤的黎濯跪在地上,艰难地喘气,疼的满头是汗,正咬着牙问身边的人他是不是要死了。
小歪的心快裂成两瓣。
险而又险的是落刀前一瞬,有人见势不妙扑上前推了张起傲一把,刀锋错了个方向,才没直接把黎濯的肩膀给削下来。
小歪一摸他就是满手血,着急得连张起傲也顾不上骂,大喊道,“军医呢!让军医给我滚过来!”
午休时间过了,大军并没有因为这场意外而耽误行程,照常上路。小歪等人略落后一步,因为黎濯的伤口刚包起来,实在移动不得,小歪,军医,外加跪在小歪营帐外负荆请罪各种帮忙干活打杂的张起傲,决定让黎濯歇上几个小时,再坐车去追大部队。
黎濯见军医等人都出去了,帐子里只剩小歪一个人,顿时一改先前要死要活的模样,想换个舒服的姿势趴着,顺便安慰担心得满头大汗的小歪,“我没事,真的。”
小歪好不容易才把一手血洗干净,委屈巴拉地说,“你背上裂了那么大一个口子……”两只手比划了一下伤口有多大,“军医说还好是你身体好,换个人,单是流那么多血,就得十几天站不起来。”她说的十分惨烈可怜,好像受伤的是她自己。
黎濯笑了一声,“又不是伤到腿脚,有什么站不起来的。”他趴的实在难受,干脆坐起来,这可把小歪吓坏了,忙扶住他,“做什么做什么!你的伤口刚止了血,这是要作什么死!”
“你那军医用的药不好,你去我的包裹里拿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来。”黎濯烧了被小歪捡到那天的乞丐装,独留了一个散发着不可言说臭气的小包裹。小歪捏着鼻子打开,用树枝翻了翻,在五六个瓶瓶罐罐里找到黑色的那只,两只手指夹起来,走回毡毯边,“怎么涂,你说,我帮你。”
“把包扎解了,撕开伤口,等流出血来再上药。”
小歪再次吓着了,“这么凶残?你这药是能去腐生肌起死回生啊,让你这么拼命?尊重一下我们的劳动成果好不好。”
黎濯现在一听她说话就想笑,但是一笑又疼,不由郁闷,郁闷了一会儿,见小歪还拿着瓶子傻站着,就说,“不是什么灵丹妙药,只是能让我的伤口血流不止而已。”
小歪摸了摸他的额头,狐疑道,“不烧啊,这是把中枢神经砍断,直接砍疯了?”
“我没疯没傻,很正常。”黎濯拿开她的手,“你的葵水不是该来了么?到时候在这一万多个男人中间,以你那个笨脑子,打算怎么隐瞒?我受伤了血流不止,正好帮你掩护,难道不好?”
小歪惊得手中的小瓶子掉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