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回不知怎的,不到一刻钟,池塘里便传来了巨大的水声。
亲信们以为是顾瑾玉大开大合地钻上来透气,扭头一看,却全部愣在了原地。
——钻出水面的顾瑾玉臂弯里抱着一个人。
亲信们不曾见过那么漂亮的人,肤白如雪乌发如缎,眉目秾丽骨肉匀亭,双眼紧闭地依偎在顾瑾玉袒露的胸膛上,肤色差极具视觉冲击。
亲信们看傻了,用气声说话:“是谁在外头找了美人丢进去的吗?”
“是、是吧?”
“上哪找的啊?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……”
亲信们窃窃私语,不敢上前打扰,干巴巴地杵在原地大眼瞪小眼。
水里的顾瑾玉也是呆滞的。
他反反复复地分辨幻象与现实的区别,越确认越近乡情怯,越确认越五感封闭。
他抽搐着抱怀里的人上岸,冰天雪地的深冬夜,意识不知何时回了笼,忽然膝盖一软,他抱着人跪到地上,慌忙无措地把人拢在腿上、收在怀里紧紧抱住。
顾瑾玉脑子里混沌地想着:
他好小。
小灯好娇小。
原来他这么小一团吗?
因为七年过去了?他的臂膀比当年结实,肩膀比当年宽阔,当初他与顾小灯的体型差,还没有到如今能单臂抄住的程度。
顾瑾玉一边想着,一边用手丈量顾小灯的脊背,大手钳子一样,一张一合地往下量,把到怀中人的脚踝时,他轻而易举地攥住,满掌温热。
神使鬼差的,他小心地提起怀里人的脚心,看到了红色的划痕,仿佛他不久前刚赤着脚在这荒原上奔跑,沙石草芽、无数万物都能划伤他。
顾瑾玉僵硬地托出怀里的人,战栗着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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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稳持续的心跳声在顾小灯胸膛里,慢慢地传进顾瑾玉耳中,再落回顾瑾玉的胸膛里。
搏动的心跳从四面八方而来,化成了天地间的盛大钟声。
洪熹七年隆冬雪,二十四岁的顾瑾玉抱紧十七岁的顾小灯,仰首嚎啕,彻夜不休。
第三卷洪熹七年·长洛
第52章
顾小灯昏昏沉沉地做着泡在水缸中的水乡梦,梦里总听见呜呜咽咽的哭声,听得他心生伤感。
不知道是谁受了委屈,有无人替做主?
思及委屈,他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。
他的记忆停留在迷糊着掉进水中的一瞬,顾小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奇遇,他像是去过一个壮丽地,见过一个奇怪人,但他这么都想不起来。不多时,记忆便像严丝合缝的齿轮紧扣,被抹去的奇遇雾气一般,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痕迹。
顾小灯半醒半昏,记忆里闪过一张张花容月貌、琼枝玉树的脸,那些人好像一个个缀在果林上的果子,初见时以为都是饱满鲜美、表里如一的好果子,原来凑近了嗅,没有甜味只有腐气。
他睁不开眼睛,意识和灵魂飘飘乎地蜷在血肉之躯内,五感像蜗牛的触角,又慢又弱地露出一点尖尖,小心翼翼地感知着外界。
身上有几处地方不太舒服,基本是被那二皇子高鸣乾整出来的,小腹最甚,那高鸣乾屈膝压了他小腹一会,力道不小,压得他肚子难受得紧,怕是内脏有些不适。
顾小灯呆了半天才感觉到外界有人在摩挲他小腹,大抵是抹上了药,清凉凉的,但他到底是个药人,也就只能感到清凉,酸痛的还是照旧。
不一会儿,又有人捏着他的脚裹药纱,顾小灯感到一阵酥痒,有些想叫那人不要弄了,痒痒肉痒得慌。
他的意识飘飘荡荡地想,这会是谁在照顾他?逃跑之前他可是被丢给高鸣乾了,这会子身份竟不是表公子而是侍妾了,实在是可怕至极。
那高鸣乾脸上虽总挂着笑,但举止暴力得很,若不是他及时掏出血玉堵住那恶棍的霸王硬上弓行径,顾小灯觉得这会自己恐怕也还是会病倒,被日倒那种。
想到这,顾小灯忧伤至极。
这世道,人生不过三条路,卖才艺卖力气,还有个穷途末路的卖身体。想他自己,虽不够孔武,却也不是废物一芥,奋力多读几年书,读多圣贤书或可谋个小吏为生,读多神农书则可做个医师为计,如今两头不沾,成了个被人摇床的。
顾小灯戚戚然,这都还未想到那些一直以来欺瞒与愚弄他的人,就已经心灰意冷地躲回了识海深处。
他躲在自己的识海里吸鼻子,想像力丰富地想了一通醒来之后的数种生活,想着想着便忍不住蜷成一团,把自己吓得抹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