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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清昼的第四件东西,是一种叫“寒色散”的剧毒。
任何人只需服用一次,就会被药性控制,除非在三日内重复服用,便会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,全身冰寒而死。在茶马交易的集市,杜清昼以天价将“寒色散”卖给了史思明。
当初宋枳来降,史思明并未真正信任他,而是很快派心腹送来“寒色散”,用以彻底控制宋枳——就像他对其他的唐朝降将一样。这,才是杜清昼笃定宋枳会听命的筹码。
如今寒色散剧毒发作,无药可解,宋枳早已知道自己的结局,但他嘴角带笑,并无遗憾。倾斜的天地,白晃晃的日光,年轻皇子错愕的脸庞,这应该是自己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景象了吧……
在宋枳渐渐涣散的瞳孔中,恍惚看到熟悉的士兵们悲痛惊慌的脸,看到李俶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,似乎拼命喊着什么。
……手臂无力地垂落了下去,宋枳停止了呼吸。
“宋将军——!”李俶紧紧抱住宋枳冰冷的身体,突然意识到,出征时宋枳回头望了他一眼,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,又似乎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……
那一眼,就是诀别。
一局棋已经收官,一场战役已经打完,在这惨烈的战斗中,宋枳才是执棋的人,他亲手将自己设为了一颗弃子。
十一
“不可能……”
冷汗从杜清昼的额头上流下来,他猛地撑住棋枰,几颗黑白子猝然滚落下去。
裴昀将散落的棋子捡起来,在棋盘上一颗颗重新放好,身影就像阳光下的雪山,那样孤独而磊落。
“我的确有近乎盲目的自信,但,我相信的不是交易本身,而是‘人’。趋利避害,是人的本性。可那些战火中流离的母亲,会将最后一口食物给自己的孩子;那些守城的士兵,会坚持到城破的最后一刻。你说得对,利益就像尘埃,它是世界本身,但世界除了尘埃,还有阳光。
“宋枳并不是什么小人,他是大唐的军人。”裴昀淡淡地说:“军人应该死于战场,不该死于毒杀。”
杜清昼猛地抬起头,不知何时,对面的少女早已不见了,而窗外浮云聚散,五彩凤凰已穿过崇山峻岭。
“殿下,宋将军已经去了……”
郭子仪几人试图把李俶扶起来,但年轻的皇子紧紧抱着冰冷的身体,热泪滚落,不肯松手。朦胧泪眼中,有士兵飞奔来报:“有……有个小姑娘让把这个东西交给殿下!”
李俶的手微微发抖,比夺回城池更强的震撼瞬间攫取了他的心神。他接过士兵手中的瓷瓶,毫不迟疑地打开,颤抖地对着宋枳的嘴滴了进去。
在将士们错愕而疑惑的目光中,李俶俯身把头贴到宋枳的胸膛上,良久,他颤抖地抬头:“……有心跳了。”
瓷瓶中盛放的是龙涎。
龙的力量是“净化”,龙涎可解世间百毒,寒色散也不例外。
不等众人从惊喜中回过神来,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鸟鸣。
刹那间,万千将士的佩剑在鞘中发出清越龙吟!像是在回应某种力量。一缕橘色的光芒骤然从远山升起,仿佛晨曦回归天空……盛大的光芒化为大鸟华美的羽毛,弥漫为天地间温暖的秋意。
李俶震惊地望向鸟影的方向,旁边的士兵激动地说:“殿下!你看那只鸟!”这一刻,李俶也发现了,那是当初给他衔来匣子的那只大鸟!
“是那只大信鸽?”李俶怔怔地说。
“……”旁边的士兵顿时被呛了一下,侧过头来,“殿下确定那是信鸽?”
在李俶不解询问的目光中,士兵兴奋地大喊:“殿下,你看到它羽毛的颜色了吗?”
李俶笑了笑:“我看不见颜色。”
士兵回过头来,愣了一下。
年轻皇子的笑容那样温和,眼眸那样清澈,实在让人看不出……他的眼睛有缺陷,看不见任何颜色,世界在他眼中,都是一径的灰。
面对士兵眼中的慌乱和歉意,李俶摇了摇头,他并不介意眼睛的缺陷被提及,神色温暖如常:“我虽然看不见颜色,但我可以看见人们脸上的笑容。”
将士们的、百姓们的,甚至胡人们的……李俶都能看见,他很喜欢他们的笑容。夜里听到笛声,他知道士兵们在思念故乡;王妃被困在洛阳,他也很想她。如今被推到风口浪尖,支撑他浴血走下来的,也许是家国天下的责任,也许,是回家的希望。
李俶的目光落在远山之上,比阳光更淡,比风更暖,却有种力量。
一个时代被战乱从巅峰拉进了谷底,帝都崩塌,河山破碎。但还有一些坚持的力量,在谷底重新生长出来。
三军沸腾,将士们欢呼:“那是凤凰……是传说中的神鸟,凤凰啊!”